卿以何策擒之？’蒙笑曰：‘卦象正合某之机也

确实，如果《三国》也能像《权力的游戏》那样，每集怒砸600万美元，照样能成为一台充斥着杀伐与艳情的三观粉碎机，通过暗黑剧情碾爆观众所有英雄主义梦想。

但至少他还活着。只要伟大的关羽还活着，就没什么好怕的。我发现自己的腿开始抽搐，之前舒适的暖意变得湿热起来。我挠了挠耳朵，它们痒得不行。我一把摘下帽子，捋了捋头发，然后将帽子紧紧地扣回去。空气凝重得化不开，肺几乎快要吸不到新鲜空气。我左手握拳抵住嘴，轻轻咳嗽了几声。

放松地坐回椅中，把双脚翘在垫子上，我从架上拿起书，翻开书页，那股甜蜜的秋日芬芳再次绽放，在空气中萦绕。“关公在麦城，计点马步军兵，止剩三百余人。”我能感到嘴角轻轻上扬，对凡夫俗子来说，这场面无疑是恐怖的，但伟大的关羽，他可是踏平过各种险阻的男人；他可是曾经千里走单骑，过五关斩六将的男人；他可是明知敌人设下鸿门宴，仍单刀赴会，且手擒人质全身而退的男人。关羽的敌人，是孙权和谋士吕蒙统率的吴军。他们试图诱降关羽麾下的士兵。

“算你朱然是个聪明人，”我一边想，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。吴军在想什么呢？就凭你们，怎么捉得住、杀得了伟大的关羽？你们应该自求多福，不要挡在他杀戮的道路上。我抬起头，看了看灯泡。

中国人之所以感受不到这种震撼，是因为我们从小到大被剧透太多次。对许多人来说，单刀赴会、二嫂过关、三请诸葛、四别徐庶、五马破曹、六出祁山、七擒孟获、八卦阵图、九伐中原的情节，早已烂熟于心；但对于头一次接触《三国演义》的外国人来说，罗贯中举重若轻地几笔，足以让他们压抑得喘不过气……

“王甫谏曰：‘小路有埋伏，可走大路。’ 公曰：‘虽有埋伏，吾何惧哉！’即下令马步官军，严整装束，准备出城。”我从纸面上抽回目光，微微一笑，当一个大英雄知道自己是大英雄时，你不由得不爱他。

“龙游沟壑遭虾戏，凤入牢笼被鸟欺。”

笑了片刻，我继续往下读。果不出所料，关羽遭遇了埋伏。“一彪军到，为首大将朱然， 骤马挺枪叫曰：‘云长休走，趁早投降，免得一死。’公大怒，拍马轮刀来战。朱然便走，公乘势追杀。”

我全身被淋得浇湿，在发抖。我需要抽根烟。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，从烟盒里乱抓了一根。掏出来不到两秒，就已经被他妈给淋湿了。我低下头点烟，弯着手掌罩住打火机，防止风雨熄灭火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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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的诡计奏效了，但我仍旧舒服地躺在椅子上，因为我清楚以关羽的武勇，足够以一当千。但是守城需要更多的人力和资源，蜀军决定从一条小路撤离城池。

我喜欢在这间屋子里读书，因为灯光足够柔和，即使你盯着看，也不会像强烈阳光那样，让人眼冒金星，产生目眩感。在这里，你感受到的，只有光亮带来的温暖。我转了转肩膀，伸展筋骨，换了个坐姿，放松略感麻木的双脚。我把目光移回书页上，试图确认是不是真的没有目眩感。是的，我说对了，真的没有。

我刚好读到一回的末尾，合上书，把它放到手旁的壁架上。我蜷在摇椅里，清楚地知道，这两个小鬼永远不可能打败伟大的关羽。

我的想象力便是这样被冲走的。我试图用脑子去想，想关羽，想我自己的人生，想任何事都行，但什么都想不起来。曾经充盈着关于伟大的幻梦与理想，如今只剩下暗黑的虚空。这滋味很不好受。在过去的三个礼拜，我天马行空地任凭想象力驰骋。我所想象的、构建的一切，如同传奇般狂野，史诗般恢弘，我甚至设想了关羽生前辅佐君王一统天下，终结三国乱世。

“或许”，我想，“再读一回就上床睡觉吧。”我扩扩胸，轻柔地拉伸了一下肩膀。

然后网友@北风 上来就打脸：

“权问吕蒙曰：‘敌人远奔，卿以何策擒之？’蒙笑曰：‘卦象正合某之机也。关公虽有冲天之翼，飞不出 吾罗网矣。’”

又一员吴将发起伏击，片刻便被关羽杀得败逃而去。吴军真是愚不可及，我摇摇头。说真的，既然打几个回合便逃跑，干嘛还要冲上去？“别管他们，读下去，”我对自己说。“正走之间，一声喊起，两下伏兵尽出，长钩套索一齐并举， 先把关公坐下马绊倒。关公翻身落马，被潘璋部将马忠所获。”我一面读，一面不停地在脑袋里大叫：这可不妙！

然而现在，再伟大的幻梦都失去了意义，甚至连伟大本身也不再有价值。全世界空前伟大的英雄，居然屈死在末流鼠辈手中。读关羽的故事，原本使我对伟大英雄彪炳史册充满期冀。他存在于书中、电影中、游戏中，但此刻一切都不重要了，他的生命被冲刷殆尽，只剩我在这里感受空虚。

我看见湿透的沥青路面。路面上流淌的水，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黑的液体。它就像移动的虚空，从虚无中来，到虚无中去，把流经的一切都洗刷殆尽。

我坐在客厅的摇椅上，双脚舒适地翘在垫子上，读着书。《三国演义》散发出一股旧书的味道，仿佛秋日的枯叶。它讲的是中国古代一段乱世的故事，人物情节错综复杂，但此刻的我脑子里只有关羽，以及要设计陷害他的孙权、吕蒙。伟大而无敌的关羽，善使一把百磅重的长柄重刃，飘逸的长须为他赢得了“美髯公”之称。

这是三国迷Brian Lanning看到关羽之死的读后感《伟大的消亡》，当他脑中英雄主义理想被剧情简单残暴地扼杀时，那种无力感跟我们看《权力的游戏》完全是一样一样的。

所以有人问了：“中国是否拍不出《权力的游戏》这样的作品？为什么？”

我如释重负地预测：“啊，不管关羽是否被缚住，此刻他必将暴起，屠尽帐中宵小！”孙权手下的一名官员进谏，如放走关羽，必留下大患。“孙权沉吟半晌曰：‘斯言是也。’遂命推出，于是关公父子皆遇害。”

对不起，我杀死了想象的乐趣

舒服地窝了一会儿，我站起来在客厅里缓缓地踱步，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暖和的地毯上。不是因为焦虑，仅仅是让血液恢复流通。已经在椅子上窝了一个多小时，得活动活动。我能听见雨点落在房顶上，在屋里我感到很安全。房间里的灯光柔和而温暖，不算太亮也不算太暗；这就是我一向喜欢在这里读书的原因。

我的烟抽完，烟头还剩一星火，但已索然无味。我把烟蒂丢在湿漉漉的地面上，耳里传来咝的一声。随着烟蒂被雨水冲走，小说里的一句诗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。平时我靠想象力能把文字转化成一幕幕图景，然而今天我眼前既没有龙，也没有凤。

现在什么电视剧最红？《权力的游戏》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。

我在椅子上挺直身体，双眼死命盯着书页，飞速地往下读。吴国将领们把关羽押至孙权面前，孙权让他叛蜀投吴。“关公厉声骂曰：‘碧眼小儿， 紫髯鼠辈!’”

“怎么可能！”我的脑子狂躁起来：他们居然处死了所向披靡的关羽；这帮合在一起抵不过关羽一根小指的鼠辈，居然杀死了他。